賀餘和姻緣冊走了之後，事務所裏便只有暮雪的哭聲。

千山就那樣任由她抱著，像個木頭似的一動不動站著，不勸，也不安慰，只是靜靜地，靜靜地回想過往的那六世。

他們的故事其實很簡單，一個熱情，善於表達。一個含蓄，總是悶悶的。

熱情的那個，總是希望自己的熱情有同樣熱情的回應，而悶的那個覺得，我心裏裝著你便好，不是非要什麽都表達得那樣清楚明白。

所以，他們這六世，其實很多誤會，也有很多不解釋，還有很多口無遮攔的紮心。

“你為什麽……什麽都不說，就……”暮雪哭著，氣都有些不連貫，著實是哭得狠了些，聽著像是一口氣上不來，命就要沒了。

“你知道我多難受嗎，每一世都看著你死，一邊愛著你，又一邊恨著你……”暮雪說著哭著，又拍打著千山的胸膛。

千山長長地吐了口氣，“都過去了，別想了。”

“哪裏過得去，過不去。你怎麽就那麽傻……成神不好嗎？非要在輪回裏跟我糾纏……非要看著我痛苦，也讓自己痛苦……”

千山嘆了口氣。

過往六世加起來也沒有他們做鬼差的時間長，可是每一世那短暫的時光，卻又總讓他無法割舍。

現在，她問他為什麽這麽傻。他也不知道，只是心頭放不下，舍不得，就想每一世的輪回，都還能看到那個人。

無論她在哪裏，他的目光就落在哪裏。

所以，她不想入輪回，他便陪著她做了八九百年的鬼差，哪怕她一直恨他、怨他，但這樣陪著她，就好。

“是最後一世對不對？你一生清廉，是為民請命的好官，最後卻被奸人害死……”

“我是好官，但不是好相公。你嫁給我之後，沒能讓你過幾天舒心的日子。母親嚴厲，你又活潑歡脫，常常因此受母親罰。

而我，每次在你受罰的時候，都沒能幫你說什麽話，不只沒幫你說什麽話，還總讓你改。

後來，你意外小產，傷了身子，大夫說可能很難再懷孩子，你本來就傷心，母親還在那之後給我納了妾。我也沒有拒絕，就更傷了你的心。到底，還是我對不起你。”

千山時常想起暮雪在得知他納妾之後的眼神，冰冷又刺骨，她要他寫下休書，從此再無瓜葛。

他又怎麽會休了她呢？

他不寫，暮雪便天天鬧。什麽話難聽，她就說什麽。什麽事能讓他難堪，暮雪就做什麽，滿城皆知他娶了個瘋婆娘。

但即便這樣，他也愛那個瘋婆娘。

千山納了小妾之後，小妾久不懷孕，暮雪便嘲笑他這輩子註定斷子絕孫。

但是，暮雪哪裏知道，千山從未碰過那小妾，每日都住在書房，如何能讓小妾懷孕。

後來千山外放做了父母官，派人回來接暮雪去，哪知道婆婆卻說千山是派人回來接小妾的，這又在暮雪心上插了一刀。

那日清晨，看著婆婆送小妾上馬車，她冷笑著詛咒了一句：你們都不得好死。

結果，小妾在去的路上遇到暴雨，馬車翻了，摔下山崖，找了好幾天才在山崖下找到屍體。

不久之後，千山因為舉報上官貪墨賑災款，為民請命，結果卻被奸人反汙他才是貪官。

皇上不只革了他的職，還讓人押他進京受審。他以為自己還有機會說明情況，但在回京的途中，遇了山匪，最後落得個身首異處。

雖然幾年之後，千山得以平反昭雪，也查清楚了那山匪是殺手假扮，就為致他於死地。

但人已死，一切都沒了意義。而暮雪也早已被婆家人趕出了家門，最後孤獨地死在一座僻靜的寺廟中。

他們這六世的故事大抵相同，身份、背景有變換，但過程和結局卻總是驚人的一致。

所以，暮雪不願意再入輪回，因為她覺得，六世的痛苦已經到了極致，她不願意再經歷一次。

“你為什麽不拒絕納妾？是你覺得我那時候好不了了，再也沒法給你生孩子嗎？我那時候多年輕，好好養一養，怎麽就不能生？”暮雪想起小產之後的痛，此刻回憶起來仿佛還在昨天。

“你不能生也沒關系，我其實也不在乎那個。但我若拒絕納妾，母親日後便會經常給你小鞋穿。你的性子……是我對不起你。”

千山覺得這個時候也沒有再解釋的必要，畢竟在女人小產之後納妾，再有什麽理由，都是妥妥的渣男。

“過往的事，不提了。九百年都過去了，那一生也回不去了。你自己靜一靜吧，我出去走走。”

九百年，千山也累了。

前幾天，暮雪在街邊跟他說那些話時，他就在想，九百年，或許，已經夠了。

欠她的也好，她恨的也好，總應該有個結束。這樣，既是放過了她，也是放過自己。

暮雪看著千山的背影，突然覺得，這一回，他們好像真的到了盡頭。

暮雪想起那一世的小產，是因為她爬到樹上掏鳥窩，結果摔了下來，孩子沒了，她的身子也養了好久。

從前千山便不止一次地說過她，不可胡鬧，她也從未聽過。

婆婆因為她不守規矩，自然不喜。為此，不只教訓過她很多次，也說過千山，沒能好好管教媳婦。

懷孕之後，婆婆倒是對她態度好了很多，可她也沒能收斂性子，還是怎麽高興怎麽來。說到底，孩子是她自己折騰沒的。

在那個時代，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，更何況她當時的身體也確實不好，婆婆怕她不能再孕，千山無後，想給千山納妾也在情理之中。她自然接受不了。

她愛千山，也希望千山眼裏只有她一人。在她看來，千山不只沒有回應她的感情，還在她的心上狠狠插了幾刀。

她不只接受不了，更是恨，更是怨，她只能以更瘋狂的方式反擊回去。

那一世，她從來沒有站在千山的立場去想，現在回頭看看，她也做錯了很多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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